老福特怎么发文章 散文|柴华林作品《房屋被太阳照亮》
大西山永定河文学《百花山文萃》
【2024年第35期总527期】
作者简介:
柴华林,1958年生。北京作家协会会员、门头沟区作协会员。曾在《北京文学》、《散文选刊》、《中国艺术报》等发表作品。出版小说集一部、散文集三部。
房间里很静。晨阳从犄角旮旯偷偷挤进屋来,有一种大功告成的喜悦。窗帘靠顶棚处挤进的光线形成锯齿形状,如果与顶棚平视的角度看,如一座座水墨山峰。我没有开灯,故意静观早晨的光线从窗帘缝隙钻进屋来的各种变化,我喜欢看这种不规则和自然形成的现象,光影的错乱随意,如我心绪波动没有规律一样,任性而散漫,充满意象与遐想。现在应该是早晨七点多钟的样子,我耳畔好像听到窗外有汽车奔驰的声音,或火车奔跑的声响。其实时间一分一秒都没有停留,每天都在争分夺秒地从一地鸡毛的生活中穿梭。也许生活每天都是忙碌的置顶状态,一手高举柴米油盐,苟且偷生苦笑现实世界的无情内卷;一手拿着美酒咖啡,忙里偷闲享受诗意生活的梦幻。无论生活忙成什么样的一塌糊涂,都要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镜子里永远是一张永不言败的自信笑脸和那风雪中含泪微笑的梅花。
屋内的阳光越来越多。好像在顶棚开辟出一块长方形的菜地,或如一个方正的池塘。顶棚的吸顶灯像昨天晚上正月十五的月亮,投下一个弧形的月影,我脑海里一下子就冒出“寒塘渡鹤影”的诗句,月影下白鹤瘦长的影子,其实是黛玉在葬花,想到《红楼梦》这部书,就想到大观园里那些诗情画意的浪漫生活。实际这部书应该叫“追忆逝去的贵族生活”,如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一样。昨天没事的时候,在书屋翻书,偶尔翻到了一本《远去的记忆》,是马哥主编的,书的内容是他们“老三届”大峪中学初二七班同学们写的回忆文章。我读了一个叫夏玲同学写的《兴安记事》,写的是那个时代上山下乡的经历,一个门头沟大峪中学的初中女生,来到千里之外的东北大兴安岭塔河偏僻的小镇,那里冬天寒冷,气温零下三十多度,最冷达到零下五十多度。她有幸在东北上了工农兵大学,毕业后在那个边陲小镇的铁路医院当医生,经常坐运输木材的火车送医送药穿梭在茫茫林海中,九十年代初才返城回到北京。读了那篇文章我很感动,那一代人的家国情怀我也十分熟悉,因为我也是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何况她讲的又是我的故乡,虽然我家离大兴安岭还很远,那里也有亲戚,也去过几次,还是十分熟悉的。马哥叫马炳臣,前几年患肠癌不幸去世了。
是我们区作协副主席,写过报告文学和诗歌,人特别好,军人出身,又当过警察,一身豪爽与仗义,他那厚厚的手掌与我握手时,我深感自己手指的纤细与无力。他老家西达摩村是小桥流水的世外桃源,作协很多文友都去住过,那年他小院种的葫芦,他特意从山里拿下来送给我两个。书里有马哥同学写他们班同学的家谱,大部分同学都工作和生活在门头沟区,也有个别同学考上北大或清华成为历史学教授的,还有写马哥当上刑警写出报告文学接受中央台采访,有当医生、矿上当行政领导的。如今都早已退休,个别同学因病已经去世。放下那本沉甸甸的书,沉思良久。一代人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息息相关和紧密相联,“老三届”如今都已到了七十多岁的古稀之年,“老高三”届都七十五岁以上了。老家大舅家的表哥,他是1977年恢复高考,我们小县城的理科状元,他考上了哈尔滨工业大学,毕业后考上南开大学读研究生后留校当助教,后又去美国留学定居在底特律,给福特公司当工程师,现已在美国退休,在佛罗里达州海岛上养老。他是那一代人的骄傲,一个小县城也就出这样一两个人才而已。与他同时参加高考的一个同学家住农村,是文科状元,因家庭条件所迫后来又退学了,可惜呀!
时间应该是早晨七点到八点之间。我下床打开窗帘,把所有趴窗帘缝隙的阳光都放进屋来。屋内的一切顿时看得一清二楚,床头柜上是我最近读的几本书,有汪新先生春节前送我的一套《岁月》,据说将来有望拍成电视剧走上银幕。我只读了前面一小部分,想等读完的时候给汪先生写个书评,因为汪先生当我面特意从京东网下单购买后送我的,我心存感激,想找一种方式回报他。这部书也是写那一代人命运的书籍,汪先生也在东北兵团下过乡,所以聊天时就有一些东北情结,感觉到没有什么距离感似的,有些相见恨晚。我们现在又一起编辑《永定河》杂志,共同的爱好和志趣,让我更近距离接触和熟悉那一代人。
满屋子都是光亮亮的了。一点隐私都无处可藏,大床上一半也是横躺竖卧的书籍,有的书敞开书页趴在那里,等待我下一次继续阅读。我又下床来到书屋的书案前找了一只笔,回到卧室斜倚在床头,把那本趴着的书扶了起来拿在手中,把昨晚想记下来那句话用笔划上了横线。这本书是国外汉学家的访谈录,里面有些学术观点还是很有新意和独特见解的。这篇是夏志清先生的访谈录,他谈作品的发现与批评。访问者提问:您当年的标准立场不是中国文学,而是西方文学。您是以西方文学的标准,或者说西方文学的背景来梳理考察中国现代文学史的?回答:文学的好坏没有什么中国标准、外国标准的,中外文学标准应该是一致的。我把这句话划了下来,其实文学的审美是相通的,但可能文学的作用不尽相同。因为文学涉及意识形态,意识形态不同,文学的标准或审美也许就不同了。韩愈就主张文以载道,强调文学的教化功能,其实文学也有这个功能,但如果把这个功能放大,可能就削弱文学自身的审美性了。《诗经》里的风雅颂,风是一种乐调,配上文字可以演唱。雅是一种乐器,颂是歌功颂德。《诗经》精彩的好诗都在《国风》里,流传也最广。所以夏志清先生说的好文学没有国界,他肯定是从优秀作品审美和流传的角度,肯定不是从“颂”那种文以载道功能审视文学作品的。这些学术问题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楚,每人学术观点也不一样,其实中外好作品还是有目共睹的。这本书我昨晚还读了一句话想划下来,今天没有找到是哪页?这位汉学家说中国文学现代性是从晚清开始的,而不是“五四”时期。其实在我的概念中,中国文学现代性是从“五四”开始的,“五四”是中国文化的分水岭,“五四”运动后,中国文学才真正融入世界,开始走向现代。其实我的意识是错误的,晚清中国文学现代性已经有启蒙了,实际读《红楼梦》,曹雪芹的乾隆时期,《红楼梦》就有普世价值思想的启蒙了。王德威教授还说,什么才是文学?如果从审美的观照来讲的话,抒情的对立面可能是写实主义或现实主义;如果从意识形态的观照来讲的话,抒情的对立面可能是革命和启蒙。王教授一言以蔽之,讲得很到位和透彻。
早晨的阳光撒满一屋。我把这本书合上,早晚还会慢慢品读的。听君一席话,也许能打开我许多死结。床上还躺着一本《译林》杂志,也是我昨天翻马哥那本书一起翻出来的,就放在床头读了两篇,其中有《美索不达米亚:历史开始的地方》《通向一千个故事的古道》等,都是挺好的文章。我就想到了京西古道有多少个故事呢?有一千个吗?我记得好像在京西玉河古道旁有一个叫十字道的村子,那里好像有传说的白骨洞,不知道这个神奇洞里有什么传说。了解京西古道的地理长度其实并不十分重要,关键是这些古道上都发生了什么断肠人思乡寄远的故事,这才是古道的血肉与灵魂。我把床上乱七八糟的书籍,整理好了都放到书橱里。其中有一本《中国最美的散文.世界最美的散文大全集》,好像是前些年一朋友送的,里面大部分作品都已经读过,感觉书名太大,太吓人了。什么事情前面加“最”就不好了,一下子就给封顶了,或封神了,中国人喜欢干这种事,一封神就完美和没有错误和瑕疵了。其实什么事情都是有比较而言,没有最好,也没有最坏。如果散文读来像是为写而写就不好了,我也不喜欢那种说理或教父般的杂文,或讲一大堆专业知识的科普散文。我喜欢那种信手拈来或随性而发如拉家长似的随意自然的行文流水。如窗前那些荒草,没有人工修剪自然生长的状态才刚刚好。人为修剪的形状,或圆或方,都没有自然生长的不规则形状自然随性。草本植物的自然生长,肯定总是追逐着阳光,而不是跟着阴影鬼混。如这早起的晨阳,总会把黑暗的屋子照亮。
竹叶亮闪闪的。窗子也像镜子一样,折射太阳公公早晨带来的光线。书案上放了许多古人的字帖,像苏轼的《寒食帖》《赤壁赋》,黄庭坚的《松风阁诗》,欧阳询《千字文》,文徵明《腾王阁序》,赵孟頫《闲居赋》等,这些古人的书法读来自然随意,笔若龙蛇一张一弛都有尺度,又不拘一格藏有灵气。赵孟頫《趵突泉诗卷》有诗句:时来泉上濯尘土,冰雪满怀清兴孤。赵孟頫来到山东趵突泉,静观泉边泉水凝思,用这清泉洗涤心灵的尘埃,让人的襟怀像冰雪一般的脱俗与孤高。古人的情趣与志向都如白雪一样高洁,我心如竹,别无他求,人生两大主题:陪孙子玩和读读闲书。一年一度春风得意而来。时光不老催人老,竹影书窗,有时候会穿越时空,回到千里之外的故乡小城,那里可能现在还依然十分寒冷,像马哥同学描写塔河的冬季,白桦林枝头依然落着积雪没有融化,火车依旧奔驰在广袤的松嫩平原和大兴安岭白皑皑的冰雪世界里,那小城、街巷早已变了模样,现在高楼林立更像一个小城市了。其实城市与小镇,留下的都是童年的乡愁和记忆。童年走远了,少年正是马哥同学“老三届”描写的那个年代,他们上山下乡我刚刚初中毕业,其实说是初中或高中毕业,也没有学到什么,估计按实际学到的知识,我都不如现在的小学生。所有零碎的知识积累都是毕业以后自己慢慢自学的,自己的知识浅薄或苍白可想而知。古代知识分子称读书人,“知识分子”这个词应该来源西方,应该是十九世纪以后传入我国的,知识分子是指是有独立思考和批判能力和有很高知识水平的人。吾辈与此无缘,但比较关心和喜欢读知识分子的文章,比如胡适等人,也更喜欢读古代读书人的诗文,比如苏轼等人。我心中的知识分子有如兰一样的品格,学富五车一样的学识与才华,留下的文字如星光照耀我心田。这些也许就是最好的阳光陪伴,与这早晨太阳公公一样,让我心暖暖的。
本期主编:须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