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费发论文 中国知网上的论文版权算谁的,如此收费合理吗?
知网最近又被推到风口浪尖。中南财经政法大学的一位退休教授赵德馨,发现自己有100多篇文章被擅自收录到了知网,自己却没有收到任何通知和稿费。为此赵老先生自2013年起状告知网,终于于今年获赔了70多万元。近日的风波,是因为知网干脆下架了赵老先生所有的论文,再次引发舆论。尽管知网道歉,赵老先生希望知网能有进一步的改进措施。
赵德馨的案例之所以引起公众的注意,主要是两点。一是版权归属问题,尤其是自己的文章下载还要付费吗?二是平台(或数据库)的收费问题,公众普遍感觉知网靠别人的研究挣钱,而且收费过高。这两点都值得仔细分析。
学术论文与文学作品的版权有本质区别
首先,看版权问题。作者放弃版权,其实是国外学术杂志常见的做法。作者在发表论文时,会同时签署一份版权转移的同意书,从此文章的版权将为杂志所拥有。至于转移之后,作者是否仍具备一些特殊权利就看出版方的具体条款。例如,管理学科的机构的政策是,作者仍然可以自由地在将来文章或书籍(例如教科书)中使用自己已发表的文章内容。但作者如果需要下载自己最终发表的文章,和其他读者一样也需要是的会员或者已经订阅了的机构账户。因此,如果你访问一些管理学科教授的网站,会发现很多人只会放文章在发表前的版本,或直接一个链接到刊物,一般不会放上文章在刊物发表的PDF版本。
究其根本,是基于学术研究和其他传统知识产品(例如文学作品)的本质不同。学术研究本身具有公共产品属性。当作者将自己的研究成果在刊物发表,其根本目的是为了增进人类知识而非盈利。因此作者希望的是这个研究成果能被广而告之,增进知识传播。而学术刊物一般也不以盈利为目的,而是为了促进学术发展,具有公共产品性质。为此,学术刊物通常没有稿费(例如《》等顶级刊物)或很少的稿费,为学术刊物做评审也没有酬金。一篇文章发表,刊物会要求作者提供详细信息阐述研究的设计,分析,甚至数据,以供其他人来复制。
因此,学术研究是一种公共产品,当作者在刊物发表的时候,原则上他对信息没有任何保留(当然作者可以利用研究成果申请专利),而且在传统上作者一般不会和刊物计较版权事宜,这是导致在过去存在一些版权不清的灰色地带。
而国内很多学术刊物在这方面也有类似条款。例如本文作者所在的管理学科,国内著名的刊物《管理世界》杂志关于版权就有以下说明:
“文章在《管理世界》发表后,本论文的版权、数字化复制权、发行权、翻译权、汇编权及信息网络传播权将无偿转让予《管理世界》杂志编辑部。”
“作者仍可以在正常的教学和研究活动中继续使用其文章,但若作者希望将文章用于商业用途,例如以书籍或网络形式重新出版其文章,则需获得《管理世界》杂志社的书面许可。”
根据这些,如果文章作者在发表之前要签署一个正式的文件,那么也许从法律上就不是约稿的单方面说明了。
不过,赵德馨的案例显示,目前国内很多杂志出版社与作者之间并没有签订清晰的授权条款。比如,赵老先生的论文《中国历史上城与市的关系》,刊登在《中国经济史研究》2011年第4期,该论文后被中国知网收录。当时这期杂志上写有:本刊已加入《中国学术期刊(光盘版)》、“中国期刊网”,著作权使用费与稿酬一次性给付。作者如不同意文章被收录,请在来稿时书面说明,本刊将做适当处理。
法院认为,这样的说明是稿约单方声明,不足以证明从作者处取得了涉案作品信息网络传播权授权及转授权的权利,因此期刊不具备信息网络传播权许可使用的效力。
这个判罚之后可能很多学术刊物会明确与作者的版权事宜,相信以后这方面的纠纷会逐渐减少。
限制公共平台的垄断地位应纳入行政考量
其次,该案例的另一个焦点是学术资源平台的收费标准。在讨论定价之前,我们应该先搞清楚这些平台创造了什么价值。
如果没有学术资源平台,学者在搜索文献的时候就需要自己去搜索。没有互联网的年代,学者可能就只会去查自己熟悉的刊物,因此市场规模会由于较高的搜索成本而受限。有了互联网但没有学术资源平台,那么大家可以使用搜索引擎。但是,这里有两个问题。
一、刊物必须上线,否则搜不到。这个无疑增加学术刊物的成本,因为这些刊物一般经费有限。因此在操作中会看到各个刊物的线上产品质量良莠不齐。
二、搜索引擎并非专门为学术文章搜索而定制,因此搜索效果不佳。而学术资源平台(或数据库)的出现恰恰解决了这些痛点。不但产品丰富一站式解决,而且产品和服务标准化,大大降低搜索成本。因此从这个角度来说,这类学术资源平台本质上和传统市场的零售商没有区别,其存在都是为了减少市场交易成本。
既然创造了价值,平台自然要索取回报,只是价格应该合理。但什么是合理的价格其实是个很难确定的问题,所以对市场竞争进行引导,抑制垄断应是更为可行的路径。平台垄断不但会导致刊物的版税减少,用户价格上升,更重要的是刊物的流量会被平台决定。也就是说,平台可以影响学术的评价和发展,这将是一个不可接受的现象。但是一旦有两三个类似知网的平台存在,刊物就会有更多的话语权,那么市场就会趋于公平,费用也会趋于合理。例如笔者所在的管理专业,外文数据库就有很多,例如、 EBSCO、、等,虽然各有差异,也有不少重合。
知网更大的问题是在国内拥有几乎垄断的地位。它是国内最大规模的学术交流平台,拥有最大最完整的中文文献库。平台能提供每篇文章下载量和引用量的统计,为学术水平评价和教师晋升提供了重要参照指标。
知网除了为大学和研究机构提供付费服务,对个人用户也进行收费。比如个人查文献的话,按5毛钱每页收费。一篇论文如果要查阅20篇文献,每篇按平均10页计算,光是文献部分就需要付给知网100元。
知网有多赚钱?由于知网并非单独的上市公司,我们只能从同方股份的年报中一窥端倪。从2018年到2020年,同方知网的主营业务收入从99929万元增长到万元,毛利率由58.01%降低到53.93%。这个数字高吗?我们可以参考荷兰出版巨头爱思唯尔()。在2020年,爱思唯尔在数据库方面的经营利润率是37.9%。按照这个数据,知网54%的毛利应该还可以。另外,由于没有版税的数据,不知道这几年毛利率的降低是否是由此导致。如果是的话,意味着知网付出了更高的版税,是个好事。
学术研究具有公共产品属性,因此学术资源平台也应该具有部分公共产品属性。在这个思路下,政府可以对价格有所指导或规范。最基本的一点,应该要求这类平台财务数据透明,例如上面提到的版税。这些都有助于减少公众的误解。
其实除了该定什么价格,具体的定价模式也是值得讨论的。比如2019年2月28日,加州大学(UC)系统宣布取消对荷兰出版巨头爱思唯尔()的订阅,希望借此举动打破科研成果付费墙。当然,这是一种两败俱伤的做法。今年3月,加州大学宣布和最终达成一项为期4年的新协议,该协议将使加州大学作者,在约 2500种期刊上发表的所有研究,都遵循开放获取(Open-)出版模式。
在这种模式下,研究人员在期刊上发表论文需要付费,但这些论文是免费提供给读者的,无需订阅期刊。这笔交易实现了加州大学的两个主要目标——让其研究更广泛地可用,并减缓其出版预算的增长。这个案例的本质其实是定价模式的调整,由平台的买断制变为平台成为研究成果的简单通道,当然,这个通道是要付费的。
所以,总结下来几点。首先,版权问题需要明确。版权明确了,从学术资源平台下载自己的文章可能也要交费,这个并不奇怪。其次,政府应该调控市场使其趋于合理。这里面应该考虑其公共产品属性以及市场竞争因素。而最后,定价体系如何,价格又是多少,则可以通过作者、刊物、平台和用户的四方博弈来确定。
(作者陈歆磊为上海交通大学上海高级金融学院市场营销学教授,曾小铧为北京大学汇丰商学院市场营销学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