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d是什么小说 专访周嘉宁|写小说,为故事里的人提供冒险途中的庇护所
周嘉宁,复旦大学中文系硕士,作家,英语文学翻译,出版有长篇小说《密林中》《荒芜城》,短篇小说集《我是如何一步步毁掉我的生活的》等。
她也是第二届新概念作文大赛得奖者。曾有多位作家从这个举办于1998年的作文比赛中走出,“小四”郭敬明是其中之一。
这个夏天,继《密林中》之后,她又出版了短篇小说集《基本美》。“十点人物志”借这个机会,和周嘉宁聊了聊她在上海的成长经历、10年前的北漂经历、为何写作《基本美》以及2016年,她在爱荷华度过的美妙的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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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到了2018年夏天,距离上一部小说《密林中》已经出版将近三年,作家周嘉宁仍然不知道她当时处在一个挣扎的状态中,到底“挣扎的是什么”。
“就觉得有压抑,有压迫,然后就想要上升,想要摆脱那些东西。”她知道,往上升就可以冲破那个压抑的水面,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还要在水下待多久。
写作和出版《密林中》,好像让周嘉宁好像受了不少挫折。她觉得《密林中》写得不好,朋友和读者对这部小说的反馈又让她进一步意识到了自身的问题,那是一些“挺痛苦的记忆”。像是一个诅咒,她在小说里描绘的那些困境,在现实中又降临到她自身。
当我想要明确那都是一些怎样的困境,周嘉宁绕了过去,“说起来太复杂了”。但她又在语言的密封中透露出一点讯息:“其实所有的问题都呈现在《密林中》这个书里面,主人公身上那些脆弱的地方也是我身上的。”
那些困境里面,还包含着周嘉宁对自我的探索。“你会一直想要搞清楚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时候是你追问别人,有时候是你从他人身上看到自己的存在。你会想要跟他人有一些近距离的相处,然后非常渴望别人来了解你。”但她过于热切的了解自己的愿望,无形中造成了障碍,失望也随之而来。
她得等待光明的出现,好在,她也是相信光明的人。“我还是一个个性比较坚强的人,我会觉得那些灰暗的东西或者说挫折是可以摆脱的,我便去摆脱。”周嘉宁说。
行动从她写作短篇小说《你是浪子,别泊岸》开始,这篇小说收录于周嘉宁新近出版的短篇小说集《基本美》,它也是这个小说集里第一个成型的小说。但周嘉宁偏爱的是另外两个短篇,《了不起的夏天》和同名中篇小说《基本美》。用周嘉宁的话说,它们诞生于她成年以后最开心的一段时间之后。
2016年,周嘉宁收到爱荷华国际写作计划的邀请,而后在爱荷华待了“非常非常开心”的三个月。在那里,她和36个来自不同国家和地区的作家在一起,心灵完全打开了,“非常渴望吸收各种不同来源的知识和能量”。
▲ 爱荷华
后来,先是她的世界观和她看待人的角度“完全改变了”。这些改变,有一部分进入了她的小说,但要说这些小说和她此前的小说有什么不一样,周嘉宁“说不上来”,但“肯定是有,改变挺大的”。她说,尽管读者未必能感受到,但她心里很清楚。
这位幸运的作家,也因为《基本美》的出现而摆脱了此前由于《密林中》堆积起来的那些“混沌的东西”。当她看清楚了自己的问题,也看清楚了自己的矛盾和边界,“理清自我”的愿望就在她心中升腾起来了。
▲ 爱荷华
“一旦理清自我,你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一定会发生变化。你一定会更关心这个世界是如何运作的。你的同代人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在面对你所面对的那些挫折。他们有没有更好的办法,你可不可以借鉴。如果能借鉴,那你可不可以把他们好的方式传达给更多的人。”
这正是《基本美》所表达的核心,也是周嘉宁写作这本书的目的。以下是周嘉宁的口述:
01
人生中最开心的一个时刻
我小时候的成长特别顺利,生活在上海,读书压力不大。我当时读的是一个提倡愉快教育的中学,上的是那种90年代的时候全国都流行的实验班,进行教学尝试的那种班级。
从初中一直到大学,我都是在实验班里长大,周围都是一些成绩不错,没有学习压力,没怎么经历过考试,很散漫的同学。所以我一直是在一个很自由的环境下长大,没有受到过压抑。
1998年,新概念第一届的时候我就参加了。当时它提出的东西特别诱人,一个是你不写学校作文,随便怎么写,另一个就是可以给文科生保送很好的大学,之前只有理科生有这样的机会。我参加第一届比赛没有得奖,等到第二届得奖了就很开心,现在想想真是人生中第一个值得记忆的开心时刻。
▲ 上海
得奖以后,我没有去要免试录取我的大学,因为我当时正在考复旦的文科基地班,笔试考完了,正在等面试,不想随便放弃。那所大学招办的人跟我说,你不要犹豫啦,给你10分钟,你打个电话给家里人。我家里人接到电话就说,这么大的事情,你自己决定啊。那十分钟里我自己做了第一个比较重要的决定。
复旦文科基地班是1月份考试,3月份面试结束。它想培养文史哲的通识人才,前两年不分科,文史哲都要念,第三学年才分科。但是“基地班”这个概念只持续了五年,我们是最后一届,也有可能是倒数第二届,后来就没有了。
复旦的校园生活蛮开心的,我们当时那个班里面都是一些读书特别厉害的人,复旦中文系一直有一个很有名的系训,就是培养“自由而散漫无用的灵魂”。大一我刚进学校,操场领操台背后有人用很大的喷漆喷了一句话,“The is not set”。这句话加上我们中文系的系训,再加上当时的整个复旦的氛围,我觉得非常宽容。
▲ 周嘉宁
我在复旦读到硕士,现在已经毕业11年了。其实学校对我的影响挺弱的,虽然说那个时候学校的环境很好,但是到了大三大四我就已经住出去了。那个时候我在外面玩儿,认识了一大群各行各业的社会青年,生活处在一个很外向、吸收各种能量的状态。
反而是新概念对我的生活和写作的影响都非常巨大。首先非常直观的一个事情就是朋友。2000年得奖之后,我认识了很多在写作的年轻人,他们是我整个20岁那十年里面交往得最多的人。那时候有很多聚会,大家对于写作有很多想法,很热情,并且都是付诸实践的。这给了我人生当中很大的财富。
新概念还给我打开了一扇门。我之前并没有想过要写小说,人生理想是想当一个很好的记者。拿奖之后,我意识到像我这样一个沟通能力很差,却想要用文字表达的人,适合我的其实不是记者,新概念给了我其他的可能性。
因为新概念,我还得到了来自外界的鼓励。对于当时那么年轻的一个小孩来说,这些可能性和鼓励真的都非常珍贵。
▲新概念作文大赛由《萌芽》杂志社举办
我的整个青春期是在2000年到2008年之间,当时时代给我提供了很大的宽容度、可能性和自由。而且当时我看到了很多不同形态的青年,你会觉得,如果由这些人去开创一个未来的话,是很值得期待的一件事情,你也会想要身处其中。想到自己是未来开创者的一个部分,是他们中的一员,你就会觉得特别振奋。
这些是让我觉得那个时代特别好的地方,没有什么不安,没有消沉的东西。那是在一个比较明亮的环境下面,挺自由、挺散漫生长的一个状态。
02
现在我还有一张北京车牌
2007年的时候,我来了北京。最开始没有什么很强烈的目的性,就是想过来看一下。来了一两个月之后,我就开始做《鲤》杂志,当时只有我跟张悦然和我们的设计颜禾,有很多事情要在一起商量。所以刚开始那三年,我完全是出于《鲤》的事情而留在了北京。
当然北京也有很多吸引我的地方, 但是我从来就没有做好在这里长期居住的打算。一开始心里面就很明确这里很有趣,但是我肯定会离开这里的。有了这种心理感受之后,我就不会做长期的打算。你会感觉一切都是临时的,不会想要买一些固定的你没有办法带走的东西放在你生活的场所。
▲ 《鲤》杂志
当时房价什么的都还很便宜。我租的那个房子在东南二环一个奇怪的城中村,却是一个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酒店式公寓,一个挺好的大套间才1900块。这个价格现在肯定是一去不复返了。
在北京,我的孤独感还是挺强烈的。我从小生活在上海,生活和情感的基础是非常稳固的。我在那边有各种不同类型的朋友,有的住得离我特别近,出门散个步就可以去玩儿了。
还有我从小到大的同学,后来认识的很多写作的人,你可以在上海满足各个不同层面的精神需求和快乐。所以我从来就没有觉得有孤独的时候,只会需要独处的时间。
我确实是到了北京以后,才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孤独。尽管你有一些朋友,但是由于你没有一个长期的打算,你就不会非常奋力地想要去交往一些能够稳固住关系的朋友,导致你所有的关系都变得比较容易散开。
我也试过努力地结交一些朋友,但是友情是需要时间培养的,你在一个比较短的时间里面挺难培养出非常固定的情感。这种本身是有不安感吧。
▲ 周嘉宁
而且北京很大嘛,冬天傍晚的路上是最可怕的,国贸那边乌泱泱过马路的人,到冬天的时候就很肃穆。但是再肃穆,每个人好像都有一个方向,急切地要回家,要去哪里。那我当时又没有一个很具体的、需要上班的工作,也没有固定的友情。
当周围一切的人都这么目标明确,又是在这么大的地方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种恐慌感。北京的建筑也都是很庞大的建筑,它带给人一种个体很微渺的感觉,好像个体永远都没有办法抵抗或者穿透这种庞大的存在。
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也特别辛苦。当时张悦然家也住得特别远,她住在东五环外,我那时候从二环那边去找她,很远。所以后来我在北京买了一辆很破的车,那个车解决了我一部分的问题。那时候车牌是不要钱的,随便申请一下就有了,所以现在我还有一张北京车牌,车牌号码还是我的生日和名字。
但是车真的是只有在北京才有用啊。我后来回到上海以后,车就基本上没有什么必要开了,我可以骑自行车到任何一个地方。上海相对北京肯定也小,它的范围更集中,不像北京,好几个中心都是分散在各个不同的地方。
▲ 周嘉宁
所以,你一旦抱着“肯定会离开”的想法,你就会选择一个合适的时间点离开嘛。
在北京待了三年之后,因为当时上海世博会是2010年,我觉得上海有很多变化,我的朋友的人群好像也发生了一些变化。那会儿对于上海来说好像正在经历一个短暂的小规模的文艺复兴,让我产生一种热切的想要回去的愿望。
03
至少你得心怀一些希望
最近我在给“理想国”的公众号写了文章,阐述什么是“基本美”。
对于我这样写作的人来说,我的责任是分担小说当中人物的命运。一方面,这些人物的命运是我所关心的人的命运的折射,另一方面,它也是我自己命运的一部分。我想要在小说中为他们提供冒险途中的庇护所,并且伴随我的人物,使他们到达一个相对清洁、相对干爽、相对明亮的世界。
我的小说里面是一些没有什么目的性的人物,他们没有在非常明确地做一些努力。因为现在社会上还是有一些普世价值,我希望我的小说能提供一些别的或许依然在萌芽状态的可能性。
如果同龄人或者更年轻的朋友读到了我的小说,他们会不会因为这些可能性而获得创造的信心和鼓励?有没有可能发展出一套普世价值之外的、属于他们自己的体系?
▲ 周嘉宁在上海
我要非常谨慎地对待这些事情,至少在小说这个虚构的世界当中给予他们一些希望,让他们有力量去对抗现实生活中可能会发生的问题。
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具体的困境,但身处不同困境的人一定会有一些共同的挫折,不管你是怎样的个体,你在生活中要面对什么样的命运,那些挫折是你身处这个时代所能感受到的。
我觉得我没有办法提供一些具体的指导,比如说你遵循了什么样的办法你就可以获得幸福,获得美好,你就可以找到工作,考上学校,可以脱离你原来的生活环境。没有人可以提供具体的指导。
但是你至少得心怀一些希望,你才可以去行动。如果你觉得你就是完蛋了,或者觉得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所有人都是坏人。你陷在那样一个泥潭里面,那你找到工作或者你考上了学又如何呢?
但如果你确信或许会有那样一个世界存在,你就会想办法到达那里。或者说不管你最后能不能到达,你还在论证那个世界存在的可能性。
这个是我身上的那种所谓“乐观”吧,这也跟我的成长环境有很大的关系。我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正好是中国最开始的那自由的十年。
90年代经济爆发,到2000年之后有一个短暂的平稳期,在2008年金融危机还没有出现之前,那段时间我的感受是大家都很快乐,不焦虑。当时房价还没有开始涨,教育改革是在一个宽松的氛围下进行的,年轻人感受到的压力没那么大,人们对未来也抱有很大的期待和幻想。
2010年之后,整个中国处在巨大的加速变化当中,它跟整个世界的运转是相关的。那这个变化到底导向哪里,现在还没有看到任何结果,我觉得身处其中的人其实是会有一点恐慌和不安的。可能个体会有一些明确的奋斗目标,但是就大的群体而言,仿佛没有一个比较乐观的值得去奋斗的目标。
我感觉到整个社会普遍有一种焦躁不安的、消沉的情绪,有时会感到恐慌。写《基本美》这部短篇小说集,也是出于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这种下沉的情绪还有没有改观的可能性?
但是这些问题的答案不是我自己能够给出的。我只是提出问题,然后看看大家读了我的小说之后会不会有一些反馈?会不会有人告诉我说,其实那些更年轻的人、二十几岁的人,他们还有另外一种活法?
04
明确的不一样
2016年,我去了爱荷华。爱荷华大学有一个创意写作MFA的课程,它是对外招生的。这个课程的创始人是一个美国人,六几年的时候,还在冷战期间,这个美国人想要拓展西方对东方的影响力,就想招一些会英文的亚洲学生过去。
他们走访了印度、日本、台湾,后来他们在台湾遇到了聂华苓,就把她带到了美国。聂华苓到爱荷华之后,除了创意写作课程之外,还做了一个国际作家计划,时间是三个月。他们把一些发展中国家的作家请过去,想看看在东西方文化的冲突中,(作家们的写作)会不会产生一些(新题材)。我参加的就是这个三个月的国际写作计划。
▲ 周嘉宁
在提到爱荷华,我首先能想起来的就是聂华苓,她肯定是世界上我最喜欢的人之一。我很喜欢跟她讲话,常常去她家喝酒。她也很能喝酒的,她九十多岁了,但是我没有年龄上的具体差异感,会忘记这件事情。这种感觉很独特,我以前从来没有过。
在爱荷华有很多的事情要做。要准备英文的发言,还要做一些面对学校学生的演讲。创意写作班下面有一个翻译班,你还需要跟那个班的学生去交流,跟他们共同完成一个作品。我就觉得像回到大学里面一样,一直在准备这些东西,一直去图书馆,好像每天都很忙。
我在爱荷华总的来说很开心,是我成年以后最开心的一段时间,你的心灵完全是打开的,非常渴望吸收各种不同来源的知识和能量。因为太开心了,甚至不想过多分享这段经历。
▲ 周嘉宁在爱荷华做的饭
但是我回来以后看了王安忆老师在一篇谈话录中谈到80年代她去爱荷华时候的记忆,里面有些冲击是一样的。
我们那年来自36个不同的国家和地区的作家,他们大部分都来自于小国,有很多亚洲和非洲、南美洲的小国。这个时候你就会发现,世界的构成不是中国和中国之外,也不是东方和西方之外。它有很多很具体的地方,每一个地方的人面对的问题是不一样的。
我们使用英文交流,甚至也有很多共同的童年经验可以分享,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恐惧也都是可以共建起来的。
但是在那个共建的过程中,你会发现原来每个人都有不可交流的那一部分东西,它是共同经验所没有办法抵达的。比如民族矛盾,或者是有些作家来自一些特别小的国家,他使用的语言是一个快要灭亡的语言。这些东西以前是在我的想象之外的。
▲ 爱荷华
在这种冲击之下,我的世界观肯定发生了重要的改变,我看待人的想法和角度也变化了。我在想,是否应该把视线落在一个更远的地方,把人物命运也好,时代脉搏也好,都当作世界结构中运转的一个环节来看待。
这些观念上的变化,当然也会反应到我的行为上。但我是一个行动很缓慢的人,这个过程要在我的身体里面转很多个弯,经过很多道关卡。目前肯定是有一部分变化呈现在我的小说里面。
2017年回来以后我写的那两个小说就是《了不起的夏天》和《基本美》,这两个是我最喜欢的。跟(短篇小说集里的)其他小说(相比),我知道有明确的不一样。读者未必能感受得到,但我自己心里很清楚。
这个小说集是在我的世界观产生了冲突之后,重新思考出来的一个很初级阶段的产物。那种思考现在还在继续,慢慢的一定会有更多的东西呈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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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的时光》《知足》
-作者-
李敏,90后,潮汕人,长得美,写得好。本文首发十点人物志(ID:),记录每一个值得被记录的人,转载请在后台回复“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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