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上赢钱被黑提款不到账该怎么办 戒赌的大学生:我连两个月都没熬过丨人间
张辉打了“恩”字,随后又解释,“无论我跟她说什么,她都回复得很简略,就一个字:‘恩。’”
后来有一天,张辉把盈利放在赌场账户,准备次日开赌,等到早晨才发现,群里已经“爆炸”了——网站打不开了,有人@木木,但木木并不在线。
“你们听说了吗?”群里某位“知情人士”说,“最近几天菲律宾好几家台子被警察围了。”
“什么被围了,就是跑路了呗,前几天不是有人提款失败了么?”
张辉的盈利被黑了,虽然算是不输不赢,但他有些想不通:木木是被警察抓了,还是跟着**公司跑路了?
不管怎样,木木就这样消失了,一大波代理混进群里发注册链接,当晚群就被封了。张辉失落极了,他把好友表里的“美女”狗代们,单独列在新的分组里,组名取为“后宫佳丽”,过了一会儿,他又把所有佳丽的备注改成“木木”。
“有时候我还是想不通,也不知道木木到底是男是女,还有他们台子的套路。更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还想赌……”张辉有些懊丧,反问我∶“你想通了吗?”
打不败的庄家
回顾自己复赌的12天——每天中午1点和木木聊天,晚上10点到11:30,跟着木木在**网站上押注,次日下午2:30,打开网站查看赌场为他存入的返点——这笔存款按昨日的充值和投注来计算,金额在几十到几百不等,为的是让赌客再次光临。
“女朋友”没了,张辉有段时间不想再碰**了,但总有个声音像复读机在他的脑子里循环播放∶“再赌一把,不管输赢,一把就收……”
“这就是**的可怕之处”,复赌更像是一种强迫性行为,明明不想赌了,但在焦虑情绪的驱使下,又折返赌场开始下注,资金血亏后又加重了焦虑,为了缓解,只能不断恶性循环。
赌瘾犯了,张辉想到了彩爷代理的网站。“彩爷”是他过去的“师父”,给他讲授了五花八门的**技巧,同时也是“狗代”,把他推入更大的火坑。
两年前,彩爷还在教他“闪电战”,跟他比较了赌客和赌场各自的优势,比如赌客手中的筹码有限,而庄家筹码无限;又比如赌场没有情绪,且24小时营业,而赌客常被情绪操纵,精力有限,但可以随时离场,所以“职业赌徒要做到精明、冷静、果断和稳重,控制自己的贪欲和情绪”。
张辉当时很疑惑:“要是能做到这些,都能成为赌神了。”
“废话,凡夫俗子又怎么能赢赌场的钱?”彩爷说,“你记住,学会**并不完全是为了赢钱,而是让自己学会在极端情绪下如何思考。”
当时听了这一席话,张辉不禁将彩爷奉若神明。后来他才发现,其实彩爷说的话在网上都能查到,他晒的盈利截图,很可能是佀国旗所说的“虚拟分”。
后来,张辉在打扫宿舍的时候,发现了床底下有一叠积灰的A4纸,纸上记满了他曾摘录的**理论。张辉只看了几行字,很快就揉成了纸团,扔进垃圾桶,“打败庄家就是在做梦。以前跟木木玩的时候,我没想通,现在想通了。”张辉说,“网络**可怕的地方,就是它让你快乐的同时,掩盖掉你过去的心病。”
发完这条微信,张辉似乎觉得还没说到点子上,又追加了一句∶“人很容易‘活明白’,但更喜欢‘装糊涂’。”
张辉打算重新戒赌,他在网上买了一本《**心理治疗》,也是当前颇为流行的戒赌类书籍,他读后才发现,这本书只是写给治疗师的教程,并非赌徒的自助手册。
他读得很慢,在第3页上划了线∶“我们做事是为了获得某种感受,通常这种感受与我们开始选择做该事情时的感受有所不同。”他在旁边做了眉批:“捡钱的感觉。”
| 《**心理治疗》(受访者供图)
很快他又买了《如何迈出戒赌第一步》,这本小册子更薄,仅111页,却是一本非常实用的自助手册,书中提到了“戒赌日志”和“盘点练习”法等等。一天,对面宿舍的师弟周奇来串门,张辉把这本书借给了他。
赌场是我家
与张辉截然相反,周奇在受访的时候,非常喜欢发语音。他语速极快,几乎每条都要讲满60秒。和张辉一样,周奇也自称“赌狗”,他欠了近10万的赌债,“情况严重得多”。
周奇的母亲走得早,他在父亲的棍棒下长大。2004年念小学的时候,一次他数学考试不及格,父亲抽出了一根铁棍打他,周奇哭着跑出门,往爷爷家躲,没想到父亲紧追不舍,冲进家门时才被爷爷拦下来。
爷爷家的厕所门后钉着小插梢,周奇躲到里面把门反锁,听着父亲在外面用铁棒敲门的声音,坐在马桶上哭。直到天色发黑,父亲被牌友拉去搓麻将,爷爷才把他劝出来搂进怀里。类似场景反复出现,成了他幼时深重的阴影。
后来,周奇的父亲成天泡在棋牌室,干脆把周奇扔在爷爷家,“有些人根本就不配做家长,比如我老爸。”
2018年,周奇考上了大学,生活费不够用时,他总要给父亲拨好几通电话。要么就是怎么都打不通;即便接通了,父亲的钱也都“砸在麻将桌上了”。就在这时,周奇碰到了许泽,经过许泽的屡次劝说,他第一次接触了网络**。
相比张辉玩滚雪球的“以大博小”,周奇更喜欢玩“后三组六”——即后三个胆码不重复,并且号码在购买范围内,即为中奖。组六赔率高,周奇的赌法也很激进,两把不中,第三把他就下了梭哈重注。
凌晨的一次梭哈,周奇“洗白”了爷爷打来的全部生活费,那时候宿舍楼里到处都贴着校园贷的广告单,周奇马上借了几笔,过了几天,时时彩上午刚开盘了两期,他看了号码的走势图,认为是下注的最佳时机。
按下“确认”的那一刻,周奇屏住了呼吸,此时他突然有些恍惚,接下来是他最焦虑的5分钟∶恐惧、懊恼、沮丧、兴奋、期待……“开奖结束时,转动的数字会瞬间定住”,周奇说他总习惯闭起双眼,右手紧握着手机,左手捂住屏幕。就像澳门赌场里的赌客,一边趴在牌桌上怒喊“吹”或“顶”,一边慢慢掀起纸牌的一角。周奇捂着的手指,一点点抬起,食指、中指……最后整只手掌猛然移开,睁开双眼,率先映入眼瞳的,是象征盈利的红色数字——账户翻本了。
周奇提现后,立刻去ATM机取了1000块现金,这才长长地喘了口气。那天是星期五,下午他旷了课,赶去汽车客运站,准备回爷爷家,等到车开回了县城,天已经黑了。
当时,周奇在街边买了一整只烤鸡,还有爷爷爱喝的红星二锅头。回到家里,爷孙俩小酌了几杯,周奇从书包里掏出1000块,硬塞到爷爷手里,说这是做兼职挣的钱,以后他还要带爷爷去北京一趟,完成他的心愿。爷爷笑得开怀,满面涨红。
周奇瘫在破旧的沙发上,喝干了酒,陪爷爷看了会儿中央11套播的戏,没过多久,眼皮就发沉了。周奇回忆说,那是他这些年最快乐的时光。
翌日晌午,周奇出门就撞见了父亲,他装作没看见,迎面走了过去,父亲在他背后喊:“怎么不叫人?”
“呸!”周奇扭头啐了他一口,很快就走远了,“当时我就不认这个老爸,他从来没有让我快乐过,但是**不一样,赌场是我家”。
礼拜二的上午,周奇就冲到许泽面前,许泽以为他赌输了钱,正要找自己发泄,谁料周奇却非常兴奋,“你应该早点叫上我。”
许泽告诉他,自己最近要在小贷公司“撸个口子”(借款),想让周奇帮他做担保,到时候肯定能还上。如果周奇同意,就把自己那辆电瓶车开回去。那时周奇也没有细想,就答应了。半小时过后,他接到一个陌生来电,号码仅显示“私人电话”,电话那头的男人跟他核对了信息。
许泽抵给周奇一辆残破的电驴子,周奇整天骑着在校园周边闲荡,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正在一步步靠近悬崖边缘。
瘫痪的生活
2018年末,周奇接到了第一通催收电话。对方言之凿凿地说,许泽在他们公司借的5万元已经逾期,现在联系不到他,按双方事前约定,这笔债务由担保人偿还。周奇怒骂了几句,直接掐断了电话。
仅仅过了2分钟,对方陆续发来8条恐吓短信,就像是事先复制好的。
周奇拨了许泽的电话,发了短信、微信和QQ,都没有回音。此时许泽早就音讯全无,即便是他最好的朋友张辉,也不知道他的下落。如今他留下了5万块的烂摊子,扔给周奇来收拾,“当初他说借3万,现在要还借贷公司5万”。
周奇被催收弄得心烦,天天躲在宿舍里玩彩票,连输了几把。曾有人总结过“八不赌”,其中有一条就是“心烦意乱则不赌”。当他想到这条血泪忠言,为时已晚,账户里只剩下一个“0”。
投注结束后,有半分钟的封盘,接着就是开奖时间,周奇把手机屏幕盖在床单上,1分钟过后,他拿起手机,砸出的那些数字没有返回来,账户里依旧是“0”。
周奇赶紧又下载了几个网贷APP,焦急地等待出款,“当时‘上头’了就不会考虑那么多,输光了借贷就像是下意识的”。过了一个星期后,周奇账户的盈亏报表几乎全绿,下个月“每天都是还款日”,眼看还款日期逼近,周奇只能拆东墙补西墙,窟窿却越补越大。
连父亲的电话都打过来了:“你在外面不学好,平白无故欠那么多钱,催债的都打到我这里来了……”周奇没有反击,任凭父亲怒斥。
负债就快超出10万了,拿爷爷给的生活费去填窟窿,无疑是杯水车薪。还款日已经排满,有时候一天要还2、3个网贷,手机也不定时地陷入“呼死你”模式,有天他实在忍无可忍,接通了一则电话,还没等对方开口,就对着手机大声嚷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钱肯定还不出来,你有本事就弄死我。”
等到对方开口,周奇就后悔了,这是爷爷的声音。原先周奇的电话一直打不通,爷爷只好换了个电话,继续给他打。爷爷已经从父亲那里得知了欠债的事,问周奇到底欠了多少,怕他被逼债的人欺负,想帮他还掉一点。周奇鼻子一酸,跟爷爷编了谎话,在10万块后面去掉了一个零,说也就一两万,打工就能把钱换上,随后就慌忙挂断了。
挂了电话,周奇连抽了自己好几个耳光,他心里明白,爷爷的退休工资并不多,大部分都给他做生活费了,想到几个月前对爷爷的许诺,“眼睛像进了沙子”。
这样的情绪也没能持续多久,催收电话就又涌来了。
“回想起那几个月,就像做了一场噩梦,都说赌狗每天都活在梦里,这话一点不假,我根本醒不过来,还是想最后博一把。”
那天晚上,扳本的念头又来了。周奇想转移注意力,骑着电瓶车去了附近的网吧,玩了两局《英雄联盟》,均以失败告终。
复赌的念头一次次涌上来,坐在网吧里,周奇不自觉地在手机里输入了**网址。准备充值时,他犹豫了一下,这是卡里最后的900元,到下星期的第一个还款,还差400,但用来当日常开销,还能维持一段时间——可他只想赌一把。
毫无悬念,900元很快就输光了。周奇说,当时他觉得身边坐着另外一个自己,对着他冷嘲热讽:“现在全输光了,你清醒了吗?”
此时一股烟味窜进鼻腔,邻桌在抽烟,周奇很烦躁,猛拍了一下对方的椅背,瞪了邻桌一眼。没想到对方是结伴而来,邻桌用力推了一下他的肩膀,要跟他“出去谈一谈”。周奇转身就往门外跑,电驴子停在门口,周奇上了车就往前狂飙,“他们追不上了,我开上一个斜坡,很陡,整辆车在不停地晃,想刹车但是车子失灵了,我赶紧跳了车,摔到地上以后,手掌根擦掉一小块皮,电瓶车在前面往旁边一倒,撞在路灯杆子上,屁股后面的零件全飞了。”
坐在地下,周奇想着自己的窘境,就和撞散架的电驴一样,瘫痪了。银行卡里仅剩0.98元,第二天的温饱怎么办?
对自己的惩罚
张辉给周奇拎来两大包方便面,扔在他的床铺上。说自己手头也紧,买不起太好的。周奇喊他一起吃,张辉连忙摆了摆手,逃回了宿舍。
自从沾染了网络**,张辉就把“方便面”当作不祥之兆,即便是看到这3个字,也会变得焦躁起来。
第一次“洗白”后,在学长的接济下,他买了一箱老坛酸菜面,吃了将近1个月,期间他常去逛“戒赌吧”,看到老哥直播跑路也是靠方便面垫饥,久而久之,潜意识里总觉得方便面就约等于“洗白”。
周奇连续吃了3天方便面,他爸就找到学校了。周奇硬着头皮跑到了校门口,得到的却是“爷爷生病”的消息。父亲说爷爷已经转到省医院了,周奇的手机总是关机,联系不上,他就只能到学校来寻人,“他(爷爷)在医院里说想见见你”。
去医院的路上,父子俩都没怎么说话,“有时候他盯着我,眼神很复杂,换到我盯着他,他又转过头,看着车窗”。
赶到省医院已临近深夜,爷爷正在病床上昏睡。爷爷看上去比平常瘦了一圈,眼窝深陷,眼神有些游离,周奇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没法带他去北京了。
爷爷醒了,声音听起来很虚弱。他希望能回家休养,既然时日无多,与其在医院里插着管子毫无尊严地走,还不如回家。
周奇的父亲见状,把周奇叫出了病房,来到楼梯拐角,“啪啪”两记耳光就落在周奇的脸上。父亲跟他说,爷爷就是想省下这笔钱,帮周奇还贷款。爷爷很执拗,父亲压根劝不动他,但这是爷爷的救命钱,谁都不能动。
父亲想盘掉自己的杂货店,打了一圈电话,有个牌友想买,但无法一次性付清。时间不等人,老人病重,儿子逾期的债务越来越多,父亲就一直蹲在医院门口抽闷烟,时不时揪着自己的头发,背影凄惶。
“我大半辈子都毁在麻将桌上了,打死都想不到你会走我的老路。”父亲告诉周奇,“你赶紧把**给我戒了,不然这辈子就算把命搭上也没用。你再想去赌,也得想想爷爷吧。再找亲戚借点,剩下的慢慢还,也就日子过得紧点,每天少抽几包烟。”
至今,周奇回想起这一幕,都感觉极其荒谬。他和父亲这对冤家,竟然因为还赌债,首次达成了和解,“爷爷生病后,父亲变了很多,我估计是爷爷在病床上跟他说了什么,我们之间的关系才开始缓和”。
在医院,父亲四处借钱,先帮周奇还了2万。父亲把周奇送上回学校的车,又硬塞给他300块钱。
回了学校,张辉开始带着周奇去做兼职,平常是在食堂当勤杂工,月酬600,但包三餐,算是解决了吃饭问题。到了双休日,他们再出去发传单、当服务员。
“如果你以前看过戒赌吧,经常会看到这句话,当你**一天就赢了几个月的工资,这时候你的价值观就被改变了。”周奇说,“现在,我只能靠搬砖来矫正不劳而获的观念。”
话虽如此,周奇的赌瘾依旧发作了。
深夜,在输入网站的账号密码后,周奇忽然想起了爷爷,暗骂自己不是人,冲进厕所,用冷水不断浇自己,渴望自己能赶快清醒。可“心里还是痒”,一边想着“只玩两把”,一边又想把手机扔出阳台。
周奇觉得自己右手的拇指怎么都不听使唤,干脆挽起袖子,对准自己的手腕,狠狠一口咬了下去,深深的牙印里渗出了血,复赌的妄念这才被剧痛暂时压制住,可 “心里还是像虫子在爬”。
周奇拨了张辉的电话,对面宿舍的门开了,张辉出来抱怨了他几句,周奇没多说,把手机塞到张辉手里,让他代为保管。第二天一早,他才坦白了夜里犯瘾的事。
两人去了学校的心理咨询室,明明是工作时间,门却紧锁着,医务处的阿姨讲,这间心理咨询室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开了。他们面面相觑,失望地离开大楼。
“其实我们都很想得到帮助,走回正路,但是怕别人说我们活该,只换来鄙夷,网上号称戒赌的社区有很多骗子,谁又能帮助我们呢?”
张辉把戒赌书籍借给周奇,跟他一起删光了所有的**群和代理的QQ,想彻底远离这个圈子,可代理广告还是不间断地来**扰。他们只能约好相互监督,**的念头时常冒出来,就靠打工分散注意力,“就像是在惩罚自己,这也是戒赌唯一的方法”。
后记
这些年,网络**一直拥有极强的可得性,一部手机即可操作,很容易成瘾。
当**的黑手伸向了校园,到底有多少年轻人深陷泥淖,是一个无法统计的数据,正如谁也无法回答,到底有多少个**网站。
没有任何自主经济来源的学生在染上赌瘾后,更容易走上歪路——张辉和周奇都对我表达过,自己曾有过犯罪的想法,张辉想去做刷单代理,把自己输掉的钱从别人那里骗回来,而周奇想过去偷同学的苹果手机。所幸,他们都扼住了这些更黑暗的念头。
张辉说,现在自己正在远离任何与**有关的圈子,包括戒赌社区,这是自己目前戒赌的主要途径。至于**中心,“既然戒赌不是公益的、要收费,那**的人都输得倾家荡产了,哪里还有钱戒赌呢?”
周奇则对我说:“我希望你能把我的故事写下来。我戒得太晚了,到还清债务的那一天,爷爷可能已经不在了。”
编辑| 沈燕妮
黑 特
法律像人性的低保,
是一种强制性的修养